467、宿命的轮回(5k)

    京城,天师府深处。

    大榕树碧翠的枝条在风中轻轻摇曳着,张衍一手持天书玉简,一次次推演。

    “天道”难以准确窥探未来,但若是已发生的“过去”便不一样。

    当最新一次占卜卦象倒映于老天师眼中,整个天师府的神官们都听到了一声哀鸣。

    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声音?是皇宫方向。”

    一名名神官从各自所在的建筑中走出来,惊讶地眺望皇宫。

    只见皇宫上空,准确来说,是太庙方向的天穹有虚幻的龙影盘绕,继而缓缓湮灭。

    “虞国的龙气在衰退,国运动荡,她封禅失败了。”张衍一面色复杂地叹息。

    大榕树摇曳着,如风般的声音回荡:“徐贞观出事了?”

    “还没死,但至少也是重伤。”

    老天师眉头紧皱,疑惑地看向神龙寺方向,他很确定,玄印近期没有离开。

    难道是武仙魁?他这般强大?或是虞国之外的某些隐世存在?

    张衍一觉察出其中存在猫腻,但“封禅”一战涉及三位天人,他亦难以仅凭卦象,得知究竟是谁参与其中。

    张衍一忽然抬手一抓,一张张信纸凌空悬浮,字迹自行浮现出来。

    他在飞快地写信,收信人是在京外游历的,小天师等六名弟子。

    每一封信上,只有一条命令:

    “找到赵都安,将他带回来。”

    老天师已意识到,女帝“陨落”,八王必反,赵都安危在旦夕,他不参与虞国皇室内斗,只救赵都安一人,不算违约。

    大榕树的树冠中,突然飞出来六只白色的小鸟,各自用红色的爪子抓起一封信,振翅朝九天之外飞去,很快化为一只只仙鹤。

    “传令下去,”老天师望着敲门走进小院的神官,“即日起封闭天师府。”

    不参与皇权斗争,这是道门总坛的立身之本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就在徐贞观被偷袭坠入云海,封禅失败的时候。

    分散虞国九道十八府的“八王”,皆通过皇室血脉对龙气的感应,得知了洛山之战的结果。

    淮水道,淮安府。

    身材富态,富甲天下,著名“墙头草”淮安王面色难看至极,他扭头看向身的一子一女。

    “父王,事情……”文雅斯文的郡主徐君陵轻声问。

    淮安王摇头道:“恐怕,针对陛下的刺杀,已然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作为八王之中,于湖亭开市中隐隐帮助朝廷的“叛徒”,淮安王并未参与这次狙杀。

    但以他的情报能力,知道其余几个王爷在密谋,进行安排,并不难。

    皇姐死了?还是重伤?不,这都不是关键,关键在于,天下将要乱了……徐君陵面色苍白:

    “父王,我们该如何?”

    淮安王冷静至极道:

    “下令收缩力量,我们手里没有兵,不参与这场乱战。谁要从淮水借道,也都不要阻拦,一切等事态发展。”

    起兵之初,“七王”有着共同的目标,即:攻陷朝廷,抢先进京登基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,没人会对淮安王动手,所以他们暂时是安全的,等天下定鼎,才是“清算”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父王,姐,你们在说啥,我咋听不懂?”

    世子徐千一脸懵逼,眼中透着清澈和愚蠢。

    淮安王和郡主不搭理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铁关道。

    燕山王负手站在北方一截城墙上,饶是夏季,这边依旧不算温暖。

    铁关不算富裕,燕山王王府的兵马不多,但贵在精。

    “传令下去,备战南下。”燕山王平静说道。

    身后的幕僚迟疑道:

    “王爷,咱们距离京城虽近,但想往南走,却绕不开拒北城,如今,那北方边军皆被那罗克敌一手掌握,只怕……”

    罗克敌……燕山王眼含阴霾,带着怒气,若非曹国公去岁年底被擒,如今岂会如此被动?

    “南下。罗克敌?呵,倒要看他得知主子没了,是否还忠心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青州。

    一座富贵的大宅中,恒王的大笑声引起了府内所有人的注意。

    当世子徐祖狄急匆匆奔后宅,不禁道:

    “父王何故大笑?”

    面色白皙的恒王喜不自禁,脚步匆忙:

    “封禅大败,你那皇妹怕是不妙,速速下令起兵,燕山王被拒北城阻拦,河间王被汤达人牵制,慕王、靖王路远,陈王、岭南王毫无雄心……

    算下来,我青州兵距离京城最近,一路畅通,或可率先‘勤王’进京!只要抢先登基,你日后便是太子!”

    啊?我要成太子了?

    徐祖狄心头一下火热,忙激动地往外走,跑了几步,忽然想起来什么,道:

    “父王,如今朝廷危如累卵,那萧寡妇之前阳奉阴违……”

    “哼,不识大体,此刻要紧的是进京!”恒王大为不满,“那萧家暂时还有利用价值,等得了江山,再将其灭族不就成了。”

    徐祖狄拍了下额头,点头称是,眼神怨毒:

    “萧冬儿这贱妇,伙同姓赵的戏耍本世子,等尘埃落定,再逐一清算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西平道。

    河间王召集家臣紧急开会,制定东进之策。

    只是当所有人望向汤国公率领的边军时,都觉心头沉重。

    这些年,因汤国公在,河间王府被压制的厉害,手下聚集江湖势力不少,可一旦东进,汤国公的骑兵很快会追上。

    “哼,本王还不信了,他就这么忠心?”

    河间王一挥手,眼神坚定:

    “去传话,本王要与汤国公相谈!”
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想夺权,若无法获得汤国公的支持,机会太过渺茫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滨海道。

    一片大河上,数艘大船在操演。

    身材清瘦的陈王沉默地站在甲板前,望着掌心徐徐钻入血肉的“龙气”,叹息一声。

    “夫君,何故叹息?”王妃从舱中走出,关切询问。

    陈王愁眉苦脸:

    “本王从无心逐鹿天下,与朝廷对抗,无非为自保罢了,如今靖王等人事成,我滨海道也坐上贼船,该当如何?”

    素有智慧的王妃想了想,道:

    “我滨海水兵只擅水战,若要逐鹿天下,非步骑不可,故而,我们若固守滨海道,外敌难犯,若出击,必败无疑。

    为今之计,只有守住这一隅,待尘埃落定,再谈判谋一个安稳一生不迟。”

    陈王拉住王妃的手,不住点头,大为赞同,朝身后的家臣道:

    “传令下去,即日起封锁滨海道水路。靖王、慕王他们要去京城,便叫他们去,只要不犯我滨海即可。”

    “遵命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最为偏远,最为贫瘠,特产只有荔枝和“发配”的犯人这两种的岭南道。

    黑瘦如老农的岭南王站在一片荔枝园中,没心没肺地指挥一群下人采摘荔枝。

    忽然,他呆了呆,用手推了下头顶的草帽,望向南方。

    “王爷,您在看什么?”一名官差顶着大太阳,捧来大碗茶。

    岭南王这才回神,嘀咕道:

    “天下要大乱了。但和本王有什么关系?反正我谁也打不过,这破地方谁当皇帝都懒得来抢,打吧,打吧,正好省的今年不用进贡荔枝。”

    他嘀咕了一阵,接过大碗茶吨吨喝了几口,优哉游哉,躺在树荫下继续睡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而就在天下纷乱,诸王起兵的时候。

    洛山以西,数百里外,一片荒僻的竹林中。

    一群乌鸦正盘旋地上抢食,忽然惊恐地振翅飞起,发出“嘎嘎”声。

    空气扭曲,两道身影凭空出现,重重摔在铺满了腐烂落叶的林间。

    “哼。”

    赵都安闷哼一声,下意识在摔倒前,将怀中的女帝抱在胸前,自己以后背落地。

    运气极差地摔在了一块石头上,疼的微微咧嘴。

    来不及叫苦,赵都安翻身爬起,神色紧张地朝着怀中女子呼唤:

    “陛下?陛下?醒醒!”

    可饶是他如何呼喊,陷入昏迷的女帝都毫无反应。

    在赵都安眼中,此刻的徐贞观颇为凄惨,身上的龙袍被大片鲜血染红了,头顶的冠冕在坠落山崖时丢了,黑发凌乱披散。

    一张脸更是苍白如纸,双眸紧闭,银牙咬紧,气息极度虚弱。

    还有一股股淡青色的“气”,在她脸庞上流转,衬的绝世容颜仿佛覆着一层死气。

    她的手中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太阿剑,饶是昏迷,依旧不曾松开。

    “陛下!?”

    赵都安面色难看,飞快用手摸了摸女帝脖颈上的动脉,又强行撑开眼皮,看了她的瞳孔。

    待感知到,女帝虽看似气若游丝,实则体内心脉依旧强劲,他才松了口气,面色变幻不定:

    “还好……看样子虽是重伤,但还远没危及到生命……是了,贞宝终归是天人战力,哪怕以一敌二,也不至于战死……”

    “也不知道我现在处于哪个方位,这传送宝玉完全随机,我对这边的地势又不熟……根本无法判断!”

    “但从这里看不见洛山……说明逃开的距离还是足够的,就是不知道,‘法神’等敌人,是否能追过来……”

    赵都安念头闪烁,深吸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思考。

    当务之急,还是救治女帝,而不是继续毫无目的地逃窜,一旦选择错了方向,反而是找死。

    至于封禅失败,女帝失踪后引发的连锁反应……他只能强迫自己暂时不去想。

    赵都安小心翼翼,双手抱起昏迷的女子帝王,站在竹林中四下打量,隐约瞥见远处似有房屋。

    他当即抱着女帝,大步朝前方奔跑。

    不多时,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,赵都安突然停下脚步,愣住了,脸上浮现出一丝命运弄人的荒诞感。

    只见,竹林中赫然伫立着一座早不知荒废多久的地神庙,庙宇不说四处漏风,也相差不多。

    这里当然不是京城南郊,眼前的,也不是他当初穿越来这个世界后,第一眼看见的那座地神庙。

    只是个巧合。

    只是在大变故后,再次于竹林中见到庙宇,心中又何尝不曾生出宿命感?

    一年前,他出现在京郊竹林地神庙外,发现生死命悬一线,举目皆敌。

    一年后,他再次出现在竹林地神庙外,生死再一次受到威胁,天下皆敌。

    摇了摇头,赵都安不再多想,迈步踹开门扇,进入地神庙。

    庙宇不大,一览无余,许是因偶尔会有进山的猎户借宿,所以里头倒是没那么脏乱。

    庙内一尊挂着蛛网的破烂地神像,半边身子连带着脑袋都倒塌了。

    倒是前方摆放贡品的石台还算完整,赵都安吹去浮尘,将女帝横放在石台之上。

    旋即从太虚绘卷中,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,皆是他此行前,携带在身上的各种丹药。

    以疗伤、恢复气机、法力,解毒为主。

    这会他不管三七二十一,将觉得有用的丹药纷纷倒出,掰开女帝的红唇,一股脑塞入进去。

    “陛下?吃药了。”

    见她咽不下去,赵都安又取出身上的水囊,微微扶起她,轻轻拍打后背,以气机帮助她吞咽下丹药。

    做完这些,赵都安才注意到,石台边缘竟有血液滴滴答答流淌下来。

    他面色一变,意识到贞宝的伤主要在后背。

    赵都安爬上石台,小心翼翼将昏迷的女帝翻转过来,让她趴在石台上,继而眼皮狂跳,发现整个后背龙袍都被鲜血浸透。

    “陛下,臣得罪了!”

    事急从权,赵都安低声说了下,便手指刺入女帝的龙袍领口,动作轻柔地将那染血的龙袍一点点剥下来。

    龙袍之下,赫然是一副微微变形的,由金线编织成的黄金软甲。

    “防具?”

    赵都安并不意外,贞宝封禅,穿着防身法器理所应当,且这黄金甲,必然极为不俗。

    可此刻,黄金甲上竟清晰地烙印着一个手印,几乎凹陷进去,金线也被渗出的鲜血染红。

    赵都安小心翼翼,再将这金甲取下,放在一旁,便只剩下白色的里衣。

    待他双手一点点,轻柔地将徐贞观身上最后一层里衣如剥洋葱般,剥落下来的时候,虞国女帝白皙的玉体第一次毫无防备地,映入男子的眼帘。

    她纤细的鹅颈下,细嫩洁白的肌肤如同羊羔般,散发出莹莹的光。

    丰肌弱骨,肌肤胜雪,添一丝嫌赘,少一丝嫌薄,乌黑的青丝凌乱地垂散落下来,衬的美人玉背,近乎耀眼。

    然而此刻的赵都安全然没有欣赏的心情,待将里衣剥下,女帝后背上,鲜血淋漓的一个掌印隐约可见。

    那是怎样凶狠的一掌?

    将皮肉几乎都打的裂开,那完美的雪肤仿佛被揉碎了,血肉模糊,鲜血淋漓,几乎与衣服粘连在一起。

    “法神!玄印!”

    赵都安死死盯着那个掌印,凭借识海内的‘青莲’,他隐约能察觉伤口未散的佛法气息。

    心头一股怒火熊熊燃烧,灼烧着他的理智。

    赵都安深吸口气,再睁开眼时,双眼已恢复冷静,只是眉间的森寒凝固的宛若实质。

    没有犹豫,他手腕一翻,玄龟印给他取出,朝半空一丢。

    玄龟印徐徐旋转,便有清冽的水流激射而下,冲去女帝玉背上的污血,赵都安又翻手取出金乌飞刀。

    略一沉吟,又取出一根蜡烛,点燃,用蜡油固定在石台上,将金乌飞刀仔细地用火焰烧了一遍,这才小心翼翼地,用滚烫的刀刃去处理乌青,满是污血的伤口。

    “半步天人境,应该扛得住破防风吧……但没必要冒险。”

    地神庙中很是安静,只有风声,与竹林中乌鸦的叫声。

    良久,赵都安终于将伤口处理完毕,转而将丹药在掌心揉开,缓缓按在女帝的伤口上。

    “恩……”

    饶是昏迷状态,徐贞观似也感受到了痛楚,本能地闷哼,秀美的蛾眉轻轻颦起。

    后背上,细细的,几乎不可见的体毛也根根立起,似乎在抵抗陌生男子对主人的触碰。

    “陛下,臣得罪了。”

    赵都安低声说,大手覆在伤口上,将药力缓缓揉进去。

    对于女帝的痛哼只当听不见。

    等敷药完毕。

    他犹豫了下,将自己的外衣脱下,用飞刀将身上今天为了封禅,换的崭新的睡衣切了一片,裁成布条,做了个简易的绷带包扎,过程中竭力避开了不该看的位置。

    等做完这一切,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,从太虚绘卷有限的空间中,取出自己备用的一套长衫。

    给昏迷的女帝换上——龙袍染血还不是关键,问题在于太扎眼了。

    等女帝穿好他的衣服,整个人也从威严的帝王,变成了柔弱的女子。

    “唔,衣服有点大了,对付穿吧。”

    赵都安俯瞰因换了自己的衣服,反衬的娇小了几分的贞宝,扯了扯嘴角,解释道:

    “臣这画卷空间也有限,也没有女子的衣裳。”

    “恩……”昏迷中的女帝眉头微微舒展,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。

    赵都安说这些话,也完全没指望她能听到,将昏迷的女帝仰躺着放在石台上,他将染血的龙袍收入空间。

    至于太阿剑,直接给他握在手中防身。

    这柄外人无法持握的神兵,在赵都安手中安分异常,微微颤动,带着几分亲昵。

    “呵,现在你可不是镇国神兵了,这里也只剩下咱们三个了。”赵都安抚摸着剑柄,苦中作乐。

    他深吸口气,打起精神走出地神庙,仰头望着天空。

    封禅在中午,这会还是下午,但天空远处却有一片阴沉的乌云缓缓飘来,遮天蔽日。

    “要下雨了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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