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二十二章 这次我真的要岁币了!

    白沟河边。

    程琳在一群皮室军的小心护送下,越过界河,抵达对岸的宋军大营,迎面就见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狄进,先是遥遥拱手,到了面前,语气都不同了:“狄相公!”

    这次是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。

    当燕祈求宋联盟的消息传入上京,程琳当时就绝望了。

    都知道马帮要反,也都认为会给辽东带来新一轮的混乱与冲击,但真没想到,欧阳春居然派人走海路南下,直接寻求与宋廷的结盟,并且将身份放得极低,愿意以臣属的名义归还燕云之地。

    程琳认为,朝廷会答应。

    一方面他知道这个条件对于群臣的诱惑。

    另一方面他了解两府之争,自己是王相公派来的,那位吕相公有这个机会,肯定促成与欧阳春的联盟,至于他的个人安危,日后不也是开战的借口么?

    程琳不怕死,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,被辽人所害,那并无怨言,但这种被后方半卖的方式,死于辽地,连尸身恐怕都难以带回故土安葬,他实在不甘心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盟约消息传入上京,年轻辽帝的态度很快冷淡下来,那些原本因为商道利益来往的契丹贵族也消失不见,夜间有人堵在外面叫骂的日子再度回归。

    就在程琳准备自救之际,不然就算不死于契丹人之手,那個辽东造反的燕王也不会放过自己,辽帝突然又热情起来,再度将他招入宫中,嘘寒问暖。

    程琳诧异,稍加打听,这才知道狄进至雄州后发表的宣言。

    宋辽平等,依旧往来!

    燕乃谋逆,宋廷不认!

    单单是这十六字,别说辽帝态度立刻转变,就连此前一直反对他的臣子,都上门拜访,言辞恳切,深受感动的模样。

    因为大国之间不会拿国体开玩笑,哪怕宋廷不明确给予答复,只是态度含糊,那也随时可以派兵北上,与燕联手,但现在这般义正辞严,再与燕联手,就是彻底的师出无名了。

    所以狄进所言,就是明确的态度,辽国镇压内乱,我们宋人不会插手。

    辽庭自是狂喜,程琳瞬间成为活爹,程琳更是感激,如此支持力度,当真是前所未有。

    活命之恩!

    “程公辛劳!”

    狄进看着这个明显削瘦了不少的学士,亦是郑重行礼。

    此行出使,本就是将脑袋提在腰间,各种意外都会危及生命,这位在上京各方势力之间周旋,依旧游刃有余,确是能臣,这样有才干之人,都是值得敬佩的。

    互行一礼后,一切尽在不言中,程琳又递了个眼神,左右两侧的身影迎了过来,正是老熟人萧惠和刘六符。

    萧惠是辽主耶律宗真的潜邸旧臣,哪怕他在军中被萧孝穆压得喘不过气来,连萧匹敌都比不上,还是很快得到了重用,对于地位不稳的年轻皇帝来说,忠诚是首要考虑的因素,能力反倒在其次。

    此时的萧惠就是满脸亲近,再也没有昔日动不动就要南下狩猎的豪情壮志,到了面前就咧嘴大笑,说的居然是有些蹩脚的汉话:“狄相公别来无恙!”

    狄进当然也不再说契丹话:“萧统军风采依旧,能得辽主重用,令人欣慰!”

    萧惠心头欢喜,汉话都说得顺畅了不少:“陛下盛赞狄相公深明大义,不愧是曾为生辰使,为先帝贺寿,知辽宋乃兄弟之国,相盟互利,不被宵小所惑啊!”

    两人大笑,曾经的冲突烟消云散,恨不得把酒言欢,倒是比以前的兄弟之国更兄弟了。

    而期间,狄进也不忘对着跟在萧惠身后的汉人臣子点了点头:“起颂兄!”

    对待刘六符,狄进远没有与萧惠的热络,但眼神交流之间,又有不同。

    刘六符自从得知了宋人的选择,先是诧异,渐渐的也琢磨出味道来。

    宋廷放弃与燕结盟,共克辽国,唯有一个原因。

    相比起一个已经走下坡路的熟悉敌人,对方更担心一个潜力未知的陌生敌人。

    如果没有收复河西,没有马踏中京,箭射辽宫,这份自信显得很没道理。

    但现在,宋廷的抉择只会让刘六符昔日身为辽人的骄傲彻底消散,心思彻底活络起来。

    或许该为自己,该为自己的家族,好好谋划一下未来了!

    程琳冷眼旁观,视线也在刘六符身上落了落,就不着痕迹地移开。

    待得众人入帐,各自入座,稍作寒暄后,萧惠又笑道:“狄相公,我主此番让程正使归国,是愿再续盟约,其实程正使博闻强识,对我契丹之事相知甚多,我主很是欢喜,实在不舍他就这般离开,主要是怕贵朝担心安危嘛,哈哈!”

    这话很明显,就是辽帝耶律宗真担心叛军那边散播假消息,挑拨离间,才将程琳眼巴巴地送过来,表明使节安然无恙。

    至于继续谈判结盟,耶律宗真认为程琳是个不错的交流对象,所以如果宋廷愿意,可以接着让程琳回去,继续商谈盟约事宜。

    程琳默然,等待狄进的指示,狄进则欣然颔首:“辽主所盼,正是我朝所期,宋辽重修旧好,自然可以再定盟约!”

    萧惠先是一喜,盟约好啊,然后一惊,这位亲自来谈判的盟约,不会提什么过分条件吧?

    果不其然,狄进接着道:“盟约的岁币,可以先议一议了!”

    以前提及岁币,宋出岁币,辽收岁币,分歧顶多是给多少,偏偏眼前这位是敢跟辽人索要岁币的主,萧惠干笑了一下:“狄相公之意是,贵朝每年赐下多少?”

    “反了!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已经足够客气,甚至有些失了国体,毕竟辽国之前一直以兄长自居,结果狄进依旧毫不客气:“兄弟之国,也要明算账,我大宋愿予贵国太平,自然是贵国交付岁币,若缺银绢,可用骏马牛羊代替,这点我们不挑!”

    岁币是什么?

    核心五个字,花钱买太平!

    同样还有一个要求,那就是军事实力要基本相当,或者说哪怕比不上,也能打得对方头晕脑胀,不愿再持续地交锋下去。

    澶渊之盟,便是辽国二十万大军南下,在萧太后与辽圣宗亲征的情况下,并没能占到便宜,宋人又坚决不愿割舍半寸土地,再加上两国连年打仗,都有了疲惫之心,才开启了谈判。

    对于宋廷来说,相比起每年投入的军费支出,岁币的支出几乎是九牛一毛,完全无法相比,何况还有开放榷场贸易后所能赚取的利益。

    对于辽国来说,每年三十万银绢的岁币,虽然喂不饱整个国家,却能喂饱契丹贵族,而这个阶层不愿意再为了寥寥无几的收益,去战场上搏命,便答应了这样的补偿方式。

    契丹铁骑能够南下,却不再选择出兵,自此两国太平,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再看现在。

    宋收河西,得河西骑兵,此前通过战绩表明了攻守之势异也,千里奔袭的骑兵同样能够打到辽都城下。

    而今辽国还内乱,叛军并不是小规模的动荡,而是心腹大患,在这个情况下,宋选择不出兵,愿意维持两国太平,相安无事。

    那么弱势的一方,向强大的一方付出岁币补偿,换取平安,岂非理所应当?

    萧惠却不这么想,据理力争,双方争辩了几个来回,他骇然发现,不同于上回的单纯刺激,这次宋人似乎当真了。

    这位相公,是真的想要辽人出岁币!

    狄进说着说着,更是提及一事:“近来我在雄州,听到民间有些声音,贵朝有意割让涿州?”

    萧惠勃然变色,一时间都忘了说蹩脚的汉话,直接用契丹语道: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!”

    涿州是幽州的屏障,幽州是幽云十六州的核心,舍了涿州,基本上就相当于把这片地区拱手让人了,辽国是万万不会答应。

    敢要涿州,那就开打!

    “看来民间消息不太可信……”

    狄进露出可惜之色:“那我们还是继续探讨岁币吧?”

    萧惠脑子一时间有点晕。

    相比起割舍涿州,岁币似乎也不是不能……

    不对!

    还是不能!

    那不仅是钱财,更代表着强弱与信心!

    不过比起萧惠的一味否认,狄进还真的在谈条件,说着说着,又提到了辽东的叛乱:“马帮之乱,非同小可,我朝也可以提供一些相助,如何击败欧阳春!”

    萧惠哪里敢让宋人帮,断然拒绝:“不必!不必!”

    狄进失笑:“萧统军误会了,我们不是出兵,而是提供一些情报,事关欧阳春的致命弱点!”

    萧惠这才明白,又有些气愤,皱起眉头:“狄相公未免也太看得起那个叛逆了,以我大辽军威,难道还剿灭不掉这伙贼子?”

    “当然能够剿灭,正如当年渤海遗民大延琳,也是声势煊赫,得高丽支援,最后还是被萧孝穆平定了!”

    狄进特意强调:“此次欧阳春自立燕王,率军起兵,声威仍在大延琳之上,但萧孝穆一旦出马,依旧能取得最后的胜利,毕竟那是贵朝军中的第一人啊!”

    萧惠咬了咬牙,心生怒火,却无力反驳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狄进身体略微前倾,用过来人的语气,说出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来:“然这等骄兵悍将,不是国家之福啊,此番若能不依靠萧孝穆之威,平定辽东叛乱,贵国予以骏马牛羊,以作答谢,岂非兄弟之好,皆大欢喜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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